赵儒村村民胡秀珍家门前的豆角都被乡干拔除，当初她跪倒哀求也未能保住。

　　8月中旬，在反对声中，河南温县的拔苗“运动”暂被停止。

    为了整治村容村貌“建设新农村”，该县在7月17日下发文件要求拔除村民屋前屋后的农作物，并动员该县公务员、医生和教师回到原籍“拔苗”，完不成拔苗10户的任务可能面临罚款等处罚，与此同时，乡镇干部和村级干部中也掀起整治比拼大赛，落后者将受到组织上的处理。

    当该县一位80多岁的老太太跪地哀求乡干部放过她种的豆角时，一位村干部开始产生疑惑，“新农村建设仅仅是拔拔苗吗？”

    　再过一个月，河南温县大金香村村民王崇兴(化名)门前种的豆角就能收获了。8月初，81岁的他颤颤巍巍地将那些豆角秧子一古脑儿地拔了个干净。“自己不拔乡里下来的人也会拔。”

    在温县，农户在门前、空院、空闲地种植的蔬菜、农作物被视为“乱栽乱种”。而整治乱栽乱种，是温县今年新农村建设工作的重要内容。

    由于涉及村民利益，整治工作举步维艰。作为焦作市所确立的村容村貌整治样板县，温县发起了一场拔苗“运动”。该县要求在7月19日至8月20日，县里数千公务员以及学校、医院等相关事业单位的职工，回户籍村落，拔去村民屋前栽种的蔬菜作物，1人须完成10户任务。

    乡村干部也被卷入这场“运动”之中。一名村干部不能理解的是，类似的拔苗运动去年也似一阵风地刮过。他疑惑的是，新农村建设就是这样的吗？

　　“拔苗”伤农

    一些村民生活并不富裕，尤其在菜价几次上涨的情况下，拔苗政策更显过激

    王崇兴是大金香村的低保户。8月16日，他80多岁的老伴走了近一小时的路，从镇上集市买回了一斤豆角，“这够吃3顿的。”

    原本若要吃豆角，王崇兴只需从自家门口的地里摘些。如今这些豆角都被他拔了。他接到通知，必须在8月20日前，拔去种在门前空地的农作物。

    拔的时候，王崇兴很心痛，但是“村干部说了，不拔菜，就停我的低保。”

    在同一时期，河南沁阳市、修武县、武陟县和温县的各个村落中，都开展了“拔苗”运动。

    对于强行拔苗，沁阳市赵儒村村民们很气愤，他们指着一块块刚刚被拔除了棉花、玉米、茄子、青椒、豆角、大葱等的房前空地，大声地斥责两个星期前来到他们村子强行拔苗的包村干部。

    胡秀珍是赵儒村一名81岁的独居老人。7月底，村支书带着乡干等30多人来到她屋前，要拔去家门口的豆角。当时，她跪在乡干的面前，最后也未能保住。

    “他们把我的豆角拔出来，扔在街道上。”胡秀珍如今想起那一幕，仍会难过得掉泪。

    村民在自家门前种些茄子、豆角、大蒜、青椒，在当地是个普遍现象，“我们就是图个方便，省得要用的时候再出去买，这么多年了，怎么现在说不让种就不让种了呢？”大金香村一位村民说。

    胡秀珍门前的豆角去年也被拔过一次，“去年是在9月份，豆角已摘下了。而这次来得早。”

    村民们说，去年是拔过了一次，之后也没铺设绿化，地闲着，不少村民又种起了农作物。

    番田镇一个退休干部说，大金香村是个穷村，村民生活还不太富裕，还有很多低保户，生活上需要自给自足，尤其是在菜价一再上涨的情况下，这一政策更显过激。

    大金香村的王吉亮回家时发现，自己屋前的玉米被村干部拔了，他要求村支书赔偿玉米种子钱，他说，国务院有规定允许村干部拔村民家的农作物吗？

    大金香村有10条街道，最终只有最靠近村口的那一条街完成了清理任务。那条街道被村民称为“政府街”，村长、村支书、村里的党员大多住在那条街上。

    农民小菜园破坏环境？

    县委副书记承认，拔苗缺少法律依据，但小菜园会毁坏道路，破坏环境，必须整治

    温县村容村貌的集中整治活动是从7月17日开始运作。当天，县政府向下级各单位下发了《村容村貌集中整治方案》。

    《方案》以整治“乱搭乱建、乱堆乱放、乱倒乱流、乱种乱养、乱贴乱写”的“十乱”为任务和目标，要求铲除“包括农户在门前、空院、空闲地种植的蔬菜、农作物和滋生的杂草”。

    这一措施，被温县认为是新农村建设的一个步骤。

    “我们前年就在新农村建设工作会上提出了村容村貌整治的战略部署，这是一项阳光工程。”县委副书记朱玉正说，从今年年初以来，焦作市先后召开了新农村建设工作的4场现场会，温县被确定为村容村貌整治的示范县。

    他表示，县里对村民能否在宅基地上种庄稼也有过探讨，结论是：一，村民为开垦小菜园，私自垫高土地，是自私自利；二，毁坏了村里的道路；三，农民给小菜园施肥，破坏村里的环境。所以决定把小菜园清理掉。

    尽管拿不出法律依据，朱玉正仍坚持认为，农户在宅基地上种植蔬菜和庄稼的做法是不对的，“这些都会影响村子的环境整治”。

    包干10户任务

    县直机关所有公职人员都被要求下乡拔苗，拔苗对象限定家中亲戚和左右街坊

    整治活动开始后，温县的一位小学老师开始不愿意回自己老家。因为，她被要求在8月20日前，在老家的村子里拔除10户门前的农作物。可是面对自己的亲戚和左右邻居的瓜果蔬菜，她实在下不了手。

    和沁阳市的拔苗“运动”不同，温县除了动员村干部拔苗，还下发文件，动员全县的科级干部和职工按原籍编组返乡，每位公职人员分包自家及10户村民的整治任务，村委会完成验收后，公职人员要向所在单位提交有村支书和乡镇包村干部签字盖章的证明。

    参与“分包十户”任务的全县上千名公职人员，涵盖了县委、县政府、交通、工商、税务、公安等县直机关科级以下公务员，学校、医院、自来水公司、电视台等事业单位的职工也囊括在内。

    8月17日，番田镇镇政府门口，一名警员拿着一叠《干部职工返乡开展“十乱”整治活动》的证明，焦急地等待一位副镇长回来签字。“我们都有自己的工作，因为种种原因没能利用假期完成包户任务，对没有义务的工作进行处罚的做法，让人难以接受。”

    他说如果不能拿到这张通过验收的证明，他面临的将是200元工资被扣发。

    多名村干部证实，下乡的公职人员如果完不成包户任务，会面临处罚。“听说没有完成任务或在证明上弄虚作假的公职人员，要停薪半年。”温县番田镇一位村支书说，“可能是这个处罚太重了吧，后来有些地方改成了罚款200元。”

    由于难以完成任务，有的村子出现了弄虚作假现象。温县番回镇一所学校的校长说，在有些村子，包村到户的干部职工只要交纳50元钱，不用真的下乡劳动，村支书就给开证明。后来乡里知道了责令纠正。

    番回镇某村的村支书说，那些干部职工三番五次地拿着证明来索要签字盖章，第一次，他们没拔苗，我没开；后来找的干部职工多了，我就直接给签了；第三次有职工来，我担心证明开得太多，招来上面检查，发现我弄虚作假，就不敢再开了。

    “在外公职人员支持新农村建设，回报家乡，也是他们的责任，”温县新农办主任王树仁不承认县里出台了处罚措施，但他认为，这项工作既要着眼于提高党员干部和职工的思想认识，也应该辅之以制度约束。

    对此，朱玉正也赞同，“这是道义规范，是党务工作，非公务员范畴”。

    乡干拔苗对抗赛

    评比中，最后3名的乡镇党委书记，将受党组织处理

    自从大金香村接到拔苗任务之后，该村的村干部就变得“里外不是人”。其中一个村干为以身作则，率先把自己家的许多豆角玉米拔了，结果遭来老婆的一顿怒骂。

    “我们村子的村民生活并不太富裕，大多会在门前空地种些蔬菜庄稼补贴家用，一刀切地拔除，很容易造成干群关系的紧张。”这名村干说。

    包括大金香村在内，番田镇共有42个村。为了促进拔苗工作番田镇设定了一套评比制度，工作先进为红旗，一般的得黄旗，落后了为黑旗。

    对于“连续三次排序在第三类(黑旗落后村)的村，除经济处罚外，还要进行必要的组织处理”，并确定各村支部书记为第一责任人。

    每次，榜单都会公布在镇政府大院里。7月底，大金香村得了黑旗，当村支书将这消息告诉村民后，反而赢得了村民的称赞。村民对他说，“得黑旗，说明你的心还是红的。”

    番田镇某村村支书说，其实乡镇干部的压力更大，他们也要进行排名，年底的最终排名，最后3名的乡镇党委书记，将被撤职。

    温县规定，村容村貌集中整治活动结束后，县里将对评比结果后二名的乡镇在全县通报批评，并处罚现金5000元。同时，评选村容村貌整治先进村10个，各奖励2000元。

    “7月末，在县电视台公布了第一次对抗赛的排名，据说排名后3位的乡镇，领导在电视上公开表态承诺。”番田镇西南马村的一名村干回忆。

    在温县制定的《方案》中看到，要在电视台设专栏，对整治行动积极、成效明显的及时通报表彰，对领导不重视、措施不得力、行动迟缓的进行公开曝光。每次检查评比排序结果将通过电视媒体、报纸、简报、手机短信平台进行通报。

    迟迟未到的规划

    对于土地使用，政府应推动村民自我管理，自行设置规划

    8月初，温县县委副书记朱玉正收到了一位老干部的公开信，信中说，“眼下正值收获季节，包村干部铲除了农户门前的蔬菜庄稼，却不进行绿化，容易带来农户的反弹。”

    老干部建议，暂不拔苗，等今年农户秋收之后，再铲除农作物实施绿化。

    中国法学会行政法学研究会副会长姜明安认为，拔苗没有法律依据，他说自己也是农村出身，“农民在自己的宅基地周围种些瓜果蔬菜，在没有侵占道路的情况下，怎么就不合法？”，而且，新农村建设是要实实在在在改善农民的生活质量，提高农民的生活水平，不是搞形式主义。

    中国社会科学院农村经济研究所研究员党国英认为：对于农户屋前土地该怎么利用，县里不需要统一下命令，应该推动村民自己去管理自己。

    其中，最主要的还是推动村民去搞好规划，哪里种树、哪里种草，这个工作不能操之过急。

    番田镇一名村干说，县政府在新农村建设上只提出了整治“十乱”，并没有统一规划，“评比、检查也并不是持续性的，工作有随意性。”

    温县新农办副主任崔得师也承认规划工作进展得慢，致使工作推进得慢，造成了群众的意见。绿化带、林化带、蔬菜种植区都应该统一规划，包括养殖区。“目前规划还没完成，在拟订中。”

    目前，朱玉正在会上宣读了老干部的公开信，采纳了该建议，拔苗已暂时歇止。而对于县里将出台的规划，当地一名村干说，“我只希望新农村建设不是简单的拔拔草，后续措施跟上，才能解决实际问题。”（记者 吴珊 河南温县报道/摄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