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想踩油门，却踩到了刹车”

　　从战胜皮耶希获得连任到美国排放欺诈被发现，再到自动辞职，前大众汽车CEO马丁·文德恩的这一周过得如同过山车。

　　“不是引咎辞职而是光荣牺牲”，文德恩的夫子自道有些悲壮。他在大众汽车的职业生涯戛然而止，能否全身而退尚不确定。即使真的完全不知情，他的名字也注定要和大众遭受的重创紧紧地捆绑到一起，写进大众的历史，成为管理教材里的反面典型。

　　因丑闻辞职，是商界常事，也是平息舆论压力的惯例，文德恩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巨人的倒掉也没什么稀奇，安然、雷曼兄弟，哪个不曾是巨无霸。只是文德恩遭遇的故事，有着更多的机缘巧合。

　　先看博世。此番大众在美国出事的柴油车，排放系统来自博世，也就是文德恩的第一个东家。老东家第一时间就跳出来撇清，说此事是整车企业的责任，与供应商无关。这当然是个巧合，汽车的圈子就这么大，不是整车厂就是供应商，职业经理人大都是从汽车产业链条上的这两个环节中走出来的。

　　又是美国。文德恩应该比谁都清楚，美国这个市场有多么不好玩。30年前，奥迪5000（欧洲称奥迪200）因为用户“脚踩刹车却加速”的事故被告上美国法庭。炒来炒去、查来查去，交通安全专家给出的结论是，事故车辆的变速箱、刹车和油门等都没有技术或设计上的问题，刹车变加速的原因可能在于，美国豪华车车主已经习惯了宽大的凯迪拉克和林肯，而奥迪5000的油门和制动踏板之间的距离比较窄，导致一些车主想踩刹车的时候，却一不小心踩到了油门。

　　这个故事有些诡异。结果是真的撞到了鬼：奥迪花费数十亿美元打赢了数百场官司，依然遭遇了毁灭性的的打击。奥迪为此在美国停止销售了好几年。此后，奥迪在美国又苦苦奋斗了20年，才追平了危机前的销量。

　　危机发生之时，文德恩供职于奥迪的质量保证部门工作。奥迪在美国的遭遇，他应该心知肚明，也亲眼目睹了一个孤立事件带来的灾难性后果。

　　此番折戟美国，又让文德恩赶上了。这一次，是个更大的麻烦，事关78年历史的大众的兴衰存亡。

　　谁说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上一次，顾客想踩刹车，结果错踩到了油门；这一次，文德恩想踩油门，却踩到了刹车。30年前的第一次还可以喊冤，自认倒霉、卷土重来就好；这一次却无法开脱了，非洗心革面不可。

　　美国市场是个规矩繁多又严厉的大宅门。在这个大宅门里，不管出身哪个洲哪个国，企业们都过得小心翼翼。就汽车市场来说，日本车商熬了几十年才站稳脚跟，美国的通用、福特太平日子也过不了多久，每隔若干年就要遭遇一次生死折磨。中国的汽车公司再膨胀，也没自信到要征服美国汽车市场的地步。想跟法规或者消费者玩游戏？那你很快就会知道，从油门到刹车，将是个多么迅捷的时间。

　　大公司的掌门人，都是戴着镣铐跳舞的高手。有想法有抱负是必须的，坚强的意志和坚韧的执行力同样必不可少。与董事会、监事会斗法，与地方政府、法规周旋，与城市扩张、气候变化赛跑，若非长袖善舞之士，早就被压在金字塔的底端了。

　　文德恩自怀雄心壮志。一位前一汽高管曾讲过这样一个故事：30多年前他第一次见到文德恩，文德恩只是奥迪董事会成员的秘书，沉默寡言，并不抢眼。但文德恩办公桌上摆放的一块小小的铭牌吸引了他，文字的大意是“世界上最好的秘书”。如此坦率的野心，让远道而来的中国同行记住了线条柔和表情坚决的文德恩，也让他此后迅速脱颖而出。

　　从质量到产品再到技术开发，再凭借奥迪的成功而掌管大众，文德恩的奋斗履历可谓扎实完美。2014年他又带领大众梦幻般地提前4年冲上年销量过千万辆的目标，一些媒体授予他“最佳职业经理人”的头衔也并非谬赞。

　　汽车是个高度成熟的全球化产业，任何格局的变动都要付出巨大的代价。昔日丰田艰难上位，却因数量的膨胀撕裂了精益生产的严密，在质量和安全上败下阵来，至今仍在喘息疗伤；后有大众强势出击，世界第一的感觉还没捂热乎，就遭遇了此番灾难。

　　俗话说，杀头的生意有人做，不赚钱的生意没人做。让大众铤而走险的，恐怕是来自市场的压力。美国是大众的一块坚冰，始终不见起色，文德恩依然没能改变。2014年，大众在美国的销量只有区区34万辆，是美国市场的差生，不及大众在中国市场的十分之一。层层重压之下若想咸鱼翻身，不是奇招就是昏招。

　　汽车这个行当，偷不得懒耍不得滑，只能依靠整个体系的力量，只能比拼在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使用中的稳定可靠。任何投机取巧，都将在时间面前败下阵来。